51

  萨培父亲在讲台上晕倒后学生们用铁皮垃圾车把他送到医院，当他出院的时候当增父亲用全县仅有的四辆吉普车中的一辆把他送到学校。这是萨培父亲第一次坐小汽车，也是这所学校里第一次开进来小汽车，全体师生不免有些惊奇。

　　“我的兄弟从小体弱多病，据说他现在超负荷地工作，医生说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恳请校长多多关照。”当增父亲将萨培父亲送到房间后，驱车来到只有五十步距离的校长办公室门前，车也不下就说了以上的话之后没等校长的回答就示意司机回去了。

　　站在门口的校长花费十天时间进行深入细致地调査后，仅仅了解到萨培父亲和当增父亲只是同村人和多年的同学而已，没有发现他们有当增父亲所说的“兄弟”关系。校长后来取消了萨培父亲所承担的大部分课程。

　　晌午之后几乎天天刮风是泽雄草原春天的特点，这种特点随着生态恶化而越来越变本加厉，沙尘让人无法睁开眼睛和张开嘴唇，有时候用“飞沙走石”来形容泽雄县的风沙天气也并不过分。在这个季节，全校师生的主要食物就是年前秋冬时宰杀后悬挂在食堂库房大梁上，现在处在不干不湿、有点腐味的—具具羊胴体和年前从农区买来后存放在地窖中、现在从各个部位正在长出嫩芽的洋芋。厨师们将羊肉和洋芋切成块，和上调料放入大锅中煮熟后，你就可以一手抓馒头，一手抓筷子或直接用手抓起羊肉和洋芋大口大口地吃。这是我的两个父亲最喜爱的食物之一，所以当增父亲隔三岔五地来到萨培父亲跟前做食客。而像郭晶这样从城市或农区来的老师们不要说吃，一闻到腐肉味就直想呕吐。更糟糕的是这里找不到一片菜叶，他们只好在自己的房间里天天吃面条或干米饭。这样他们的生活水平跟我的两个父亲上中高的时候好不了多少，但是为了那几十块钱的工资，有了“将来会好起来的”这样的信念，他们在師齢都能生活和工作。

　　虽然当增的父亲先巴家的条件比较优越，而且当增的母亲现在已经来到县城定居。她对萨培父亲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但萨培父亲觉得去当增父亲家里总有一种拘束感，所以当增父亲到萨培父亲的房子里来的次数总比萨培父亲去当增父亲家里的次数多得多。

　　午饭后，当增父亲来到萨培父亲的房子里复习考研究生的有关资料，而萨培父亲在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

　　风刮得越大炉子里的火着得越旺，一会工夫一簸箕羊粪燃烧殆尽，萨培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往炉子里加羊粪。

　　当增父亲把书放在桌子上，点燃一支烟说：“我看你还是应该考研究生，毕业后想办法留在城里才对。”

　　萨培父亲说：“这么说你毕业后就不打算回来啦？“

　　“老实说能留在城里就不回来了。”

　　“其实我也想读研究生，可是……唉——我再也不忍心让我的爸爸妈妈继续供我上学花钱了。”

　　“可是你想一想，比起像马洛加这样的人，你在经济方面还有什么困难呢？”

　　“这可不是有没有经济困难的问题，当我第一次站在学生面前的时候就想起我们的童年，也深深地意识到人生有多么的短暂。”

　　“正因为人生短暂，所以我们不应该在这偏僻的地方度过一生啊。”

　　萨培父亲也点燃一支烟，用根敦群培按照藏文字母的顺序为每一行的头一个字母创作的一首诗中的一节来回答当增父亲，其大意如下:

　　如同来到羊圈狗窝，

　　处处没有舒适可言。

　　血肉之躯还未消失，

　　只能活在人世之间。

　　当增父亲不以为然地说：“你这种情绪也太悲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