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tting

49

书名: 我的两个父亲 作者:次仁顿珠 字数:130310

  当萨培父亲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学生们的脚臭味和汗渍味使他窒息,长时间无法呼吸。面对眼前的这些孩子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也意识到自己不但已经长大成人,而且会走向衰老,然后走向死亡。所谓“人生短暂”可不是说说而已,他长长地叹口气,决定不再考什么研究生了。

  这个时候仍然没有统一的中学藏语文课本,每个学期给每个班级教什么,由各学校或任课老师自己选择。萨培父亲还没有摸清学生的水平,所以还没有确定教学内容,今天的任务就是摸清学生的底细,那么最好的途径当然是让学生写一篇作文。萨培父亲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学习目的”几个藏文楷书字后说:“今天大家写篇作文,写上两三页就行,现在就开始。”然后走下讲台穿梭于学生中间。萨培父亲想起多年前喂猪员多布丹说的学习的目的是做一个坚持真理、明辨是非的有价值的人的话。于是他的眼前依次浮现当增父亲紧紧抓住他的父亲先巴的腰带离他而去的背影;萨培父亲说到学校后慢慢就不想阿妈的时候,他的母亲说这些孩子多么铁石心肠,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情景;他和当增父亲打败‘厚嘴’萨智后,有个高年级的学生把他们俩的脑袋用力碰撞一下,使他入校后落下了第一滴眼泪,喂猪员多布丹穿着一件羊皮大衣总是露出不知是微笑还是嘲笑的表情;学校没有给他发校服、不准加入少先队的时候自己有多么难过;‘尿袋’贡布几乎每天晚上都尿床;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受到表扬准许跳级;曼腊叔叔没完没了、前后矛盾地讲述旧社会像他这样的无产阶级怎样过着牛马不如的苦日子,说着说着眼泪“唰”的下来的样子;红头理发师的儿子们把他们追赶到学校等等。想着想着,萨培父亲有时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有时露出甜蜜的微笑;所谓“人生如梦““人生如戏“可不是说着玩的啊。这个时候下课的铃声响了。让萨培父亲惊讶和失望的是学生们只写了“我的学习目的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等一两行字。

  “这是什么?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叫你们写两三页,你们却写了一两行!这还叫作文吗?……"萨培父亲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他正准备让学生们重新写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一个叫郭晶的汉语文老师进来了,于是他只好走出教室。

  萨培父亲直接去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性格温和的人,他递给萨培父亲一支烟并亲自点火。“我正要找你,你先看看这个文件。“说着校长将一封汉文文件交给萨培父亲。

  这是一封关于评选全国优秀教师的文件。萨培父亲匆匆看完之后校长说:“我在基层任教三十年,条件具备,关键是次络(汉语:材料)写得好。主要写忠实于党的教育方针政策方面,这个你懂的。你没来之前我们这个学校没一个能用汉文写次洛(材料)的人,现在好了,我看你干脆当学校的秘书吧,这样就可以不上课了。”

  “嘿嘿,不上课我还不如当行政干部,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上课。再说我没有写公文的经验。”

  “公文私文都行。”

  “什么叫‘私文’?”

  “你不是说没有写公文的经验吗?既然有个‘公文’,也应该有个‘私文’吧?"

  萨培父亲哭笑不得,不知怎样给校长做解释。据说这个校长是因为县委某领导的弟弟而当上了校长,其实没有什么能力和成绩,至于水平那就更不用提了,所以萨培父亲不愿意写这封校长所说的“次洛”。于是他将话题转向学生的学习,说学生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不知道他们整天在干什么。

  校长说:“那些小混蛋整天在看我大老乡。“

  萨培父亲知道校长所说的汉语“我大老乡”其实就是“武打录像”。他说:“那学校怎么不管一管?”

  “坏学生怎么管也不行啊。”

  “要是不管,不就更差了!”

  “不,不,比起其他县,我们县的教学质量还是不错的,所以全省唯一一名全国优秀教师的指标也给了我们。”

  “不管怎样,我认为我们学生的水平实在太差了。所以我们目前的任务不是什么竞争优秀教师,而是要想办法提高教学质量。校长,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