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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的两个父亲 作者:次仁顿珠 字数:130310

  这次当增的父亲先巴的马鞍后面没有野生动物的尸体,也没有带来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可是他仍然梳着黑亮、油光可鉴的中分头发,身上仍然散发着雪花膏的香味,左胸前还别着红色背景、黄色镶边的毛主席小像章。他看着又惧怕又亲切的萨培父亲的脸,笑眯眯地说:“一小伙子,最近你跟当增打架了没有?”

  “没有。”

  “那么你们跟其他的孩子打架了没有?”

  “没……没有。”

  “阿若,阿若……”正在给先巴烧茶的当增的母亲叶洛提醒我的两个父亲要老实一点,于是我的两个父亲有点不自在地低下了头,那是因为他俩前几天把其他村的一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

  先巴笑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呀——小伙子,当增要去县城上学,你去不去?“

  先巴嘴上说之所以将当增送入学校是因为牧民们不愿让子女上学,自己作为分管教育的领导,如果不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学校就没有理由灘闘U人送子女上学。但是更主要的目的是孩子长大后像他自己一样也能骑上好马,背上好枪。

  萨培父亲看了看当增父亲,当增父亲微微一笑证明自己确实要去上学。

  “如果’凸眼’去上学,那我也要去。”萨培父亲说完,身子敏捷地站起来,步伐矫健地跑回自己的家中,之后没见他回来。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家长没有同意他去上学。

  第二天早上,当增父亲确实骑在他父亲的马鞍后面走了。父子俩经过帐圈旁边的时候,萨培父亲一定会从帐篷的门缝中目送着他们。当增父亲一边一次又一次地回头张望萨培父亲家的那顶破旧的帐篷,一边看着他和萨培父亲捕捉过许多与鼠兔形影不离的、牧人们称为“鼠兔的清洁工”的小鸟的那块地方。凡是有成群鼠兔的地方就有这种小鸟。多年之后,萨培父亲查到了这种小鸟的汉文学名叫“白腰雪雀”,他每次看到鼠兔与这种小鸟共舞的时候,就不由地思考起这两种小动物到底有什么利益关系,可是直到去世他也没有找到答案。

  当增父亲想起前几日和萨培父亲一起在这里捕捉“鼠兔的清洁工”的情景,那天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捉到一只“鼠兔的清洁工”,不幸的是刚到手的小鸟一挣扎就像《说不完的故事》中的那具尸首一样“啪哒啪哒”地飞走了。可是没走多远,它就像喝醉酒似的既不远走也不高飞,只是在空中可笑地打转,仔细一看,原来整个尾翼不见了踪影。我的两个父亲的目光同时落在萨培父亲的双手上,整个尾翼还紧紧地攥在手里。

  当增父亲从内心深处对那只小鸟产生了怜悯之心。他指着萨培父亲的鼻子说:“该下地狱的’凹眼',你是故意拔了它的尾翼,你是个多么狠心的家伙!”

  “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啊啧,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那好吧,我就是故意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当增父亲出其不意地往萨培父亲的小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痛得萨培父亲双手扶着自己被踢的小腿,在另一条腿上打转。那动作既像刚才那只没有尾翼的小鸟,又像若干年以后风靡全县的街舞,他跳着这样的舞蹈靠近当增父亲面前慢慢站起来,出其不意地往当增父亲的腹部打了重重的一拳。当增父亲双手扶着自己的腹部,将头寿拉到膝盖的部位,两只大眼球一边含着泪水,额头上渗出汗珠,一边痛苦地呻吟,一字一句地说:“狠……心……的……家……伙,你……你……打断了……我的肠子。”

  一分钟之前让萨培父亲很不愉快的那个痛感,这时候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他对当增父亲产生怜悯的同时悔恨自己的过分行为。现在他望着当增父亲远去的背影更加悔恨自己过分的行为,那双小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萨培父亲眼前永远无法消失的是那天早上当增父亲身着破旧的小皮袄,皮袄底下露出皱巴巴的深蓝色裤腿,裤腿底下露出古铜色的小腿,没有袜子的双脚上穿着那双牧人们称为“白唇鞋”的胶底白边蓝帆布球鞋,紧紧地攥着自己父亲的红色腰带而渐渐消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