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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的两个父亲 作者:次仁顿珠 字数:130310

  一块非常宽阔、非常平坦、非常丰美的草地上围着一个个很宽敞的院子,那一个个很宽敞的院子被四条非常笔直的沙石路分成东南西北。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泽雄县”。我的两个父亲和他们的母亲来到泽雄县城的时候,那四条非常笔直的沙石路的两边亮着一排排非常暗淡的街灯,所以他们知道已经很晩了,因此没有去萨培父亲日夜向往的学校,而是直接去了当增的父亲先巴所在的那个院子。院子里面长有高而密的牧草,看来那头快到生命尽头的老犒牛和其他两头耗牛今晚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然后一边反刍一边拉着洗脸盆大小的牛粪好好地休息一宿了。可是主人们就没有那么幸运,先巴的房屋墙上贴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的大幅彩色相片,这些相片下面一根粗长的铁钉上挂着我的两个父亲所熟悉的那一把步枪和一把手枪,再下面是一张涂有深红色油漆的木床,床上叠着一床蓝花布被面的被子,与木床同样顏色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两本红色塑料书皮上书名烫金的藏文版《毛泽东选集》,书桌两侧和前面各摆放着一把深红色靠背椅,窗前一条板凳上摆放着一个搪瓷洗脸盆,房屋正中间的铁皮炉子里只有一把冷灰,炉子上面的铝壶里连一点冷水也没有。除了以上所述,整个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更不用说一口吃的和一件穿的东西。我的两个父亲和他们的母亲看到这个情景,每个人的心情就像那个炉子里的冷灰一样一下冷了许多。

  “如果你们早几个小时到的话就可以在食堂里吃饭,可是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当增的父亲先巴的这句话更让大家的心情冷得发抖。

  “至少可以生个火吧?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都快冻僵了。”当增的母亲叶洛用失望而不满的语气说。

  “今年雨水多,没人卖牛粪。噢,对了,我到老钟家里去要点牛粪来。”当增的父亲先巴说完出去了。

  后来我的两个父亲了解到那个叫“老钟”的人是当增的父亲先巴他们单位的秘书,名字叫“钟有德”,他的性情像一团羊毛一魅和,经常受表妻子的那个女人的打骂,他的孩子多彳滸象一窝猪崽,而且多半是不同聾的残疾人,粮站供应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他们家的主要生活来源是当增的父亲先巴在下乡和回家的途中猎杀的野生动物和他自己在星期日泽曲河里钓来的花鱼,还有在院子一角一/J嵌菜园里种的萝卜和白菜。

  当增的父亲先巴拿来了半麻袋牛粪后不到半个小时,一个上身穿着磨破了领子和袖口的白衬衫,下身穿着已经褪色并在两个膝盖上打着补丁的蓝布裤子,鼻梁上架着比玻璃瓶底还要厚的眼镜的人进来了。他拿着四个大空碗和比那些碗大不了多少的一口小锅,锅里飘着热气的同时一股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原来是一锅面片。我想一定是当增的父亲先巴用蹩脚的汉语说“老婆孩子来了,吃的喝的没了”。

  当增的父亲先巴将锅拿到老钟面前,用非常蹩脚的汉语说:“老钟同志,你老婆多多的,柔娃多多的,你不幸福我幸福。”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你老婆孩子多,你生活困难而我不困难,请你把这锅面片拿回去。”

  这锅面片里除了几块细小的黄羊肉和几块萝卜片以外什么都没有,但是我的两个父亲和他们的母亲觉得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可口的食物,一个个睁大眼睛死盯着空空如也、体态窈窕的小锅,想象着这口锅至少再大一倍该有多好啊。这情景叫人不由地想起莫泊桑的《羊脂球》中的那个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