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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式的高傲

书名: 我从沙漠来 作者:暮千雪 字数:217245

  ——穿过历史解读陕西精神

  陕西人的精神之髓究竟是什么?“陕西愣娃”,对这个褒贬难辩的标签,我做了多次的分析,终是不得其解。作为华夏起源帝王故土的陕西,一直在中国历史上占着特殊地位持有无上荣耀。只是历史迁移到今日,其往日光芒与今日的沉默引来国人无限争议,殃及陕西人也一直备受争议。

  有赞美这片黄土地雄浑壮美、文化璀璨、陕西人厚道耿直,有指责陕西人安于现状、固步自封、仰仗祖先遗产得过且过。作为陕西子孙,我劳心费神地思量过,惶恐过,羞愧过。但最终觉得国人对陕西精神了解得太片面,褒与贬,都不能概括清楚陕西人的精神之髓。

  那日,友人戏说陕西人不解风情。我问何故?其曰:车过一村子,陷入泥坑,门前闲侃的几个村民啥话也不说,只是很快取来铁锨,铲的铲,推的推,将车子弄到正轨上。他感动地向众人敬烟连声道谢,可这些人跟没听见没看见一样,锨往墙角一靠,自顾自地又侃起来了。他讪讪地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汉子给他摆摆手,走你路去啊。

  帮了那么大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哈哈大笑,这是正宗陕西人,他们没训你啰唆已进步多了。在陕西人心里,帮人于急是人的本能,就像嗓子痒了要咳嗽,有什么大惊小怪谢来谢去的?

  南方籍友人眉毛挑了挑,又说,说了那么多发自肺腑的谢谢,却没人搭个话,令人难堪,难怪有人说陕西愣娃不讲礼貌。

  我又一笑:错,这正是陕西人可敬之处。

  什么逻辑?友人困惑。

  陕西人最常说一句话,要是图你感谢,我就不帮你。陕西人全凭心做事,该出手时不用你请,不该出手时你九头牛都拉不去,你一味地感谢,实是低估了他们的境界。陕西人很讲究礼节,但不矫情。谁没有个三难四灾的?谢来谢去不够烦琐的,真正的感谢,陕西人是藏在心里的。或许,这就是陕西人的境界,与生俱来或潜移默化而成。

  陕西人真够高傲啊!

  高傲?!

  弦月西悬,一如既往地于灯下摊开《史记》,一页页翻阅过去。淡淡书香里,一个词凝缩成一种力量扑面而来——高傲!

  高傲,处高方能看远,看远方能运筹,运筹自如方可傲视群雄睥睨天下。高傲,是种知己知彼知天下的气贯长虹的自信与笃定,所以,高傲者必有高傲的资本和条件,没有资本的盲目高傲只能是令人讨厌的自负和傲慢。没有条件,高傲无处生发。

  司马迁具备得天独厚的高傲资本与条件:苦难与对抗苦难的力量。

  司马迁,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汉武帝执政时任太史令,因为李陵辩护,遭腐刑,著《史记》。这简单的一句话下堆积了多少历史的血雨腥风与一个生命的煎熬与浮沉?当后人轻描淡写地一提而过或顶礼膜拜地传颂时,两千年前那个文弱书生,在他的一生里做过怎样的一番挣扎与坚持?为忠臣谏言遭迫害,身体残缺,世人讥笑,皆如蚊蚁叮咬,吹掸而过,从容端坐案几前,顶着一豆烛火,郑重地以笔为刀,为历史刻下一段不灭的风景。

  这需要怎样的胸襟?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浩然?恕我冒昧揣想,两千年前,这位可敬可泣可叹的孱弱书生,依靠什么力量拥有了那份胸襟?是什么凝聚成他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浩浩气场?是陕西帝王厚土滋养出的那份对家国、对民族、对历史的使命,还是与生俱来随血液浸进灵魂深处的高贵?

  灵魂的高贵,令他自动放弃与世俗的纠缠争斗,自觉担起家国民族历史的使命。而这种选择,这份将自己交付国家、交付民族、交付历史的灵魂必然是高贵到无法逾越。

  高贵的前提是高傲,高傲的前因,是自信拥有高傲的资本。而这资本绝不是无聊的争辩,愚不可及的争斗怨叹,它是不动声色便将对手钉在耻辱柱上的智慧和胸襟。智慧与胸襟是对抗苦难的唯一力量,高傲是催生这种力量的原动力,这种力量的强弱由生命的高度与广度决定,如瀑布,越高越广,冲击力越强大。

  一部恢宏传世的《史记》是司马迁高傲的资本,是一个生命的苦难以及一个生命对抗苦难全过程的痛快淋漓的演绎,悲壮得惊心动魄。《史记》仅仅是一本无声无息的书作,却空前有力地诠释了一个生命的高度、宽度及广度。它让后人对那个两千年前遭人讥笑迫害的书生肃然起敬,对那些制造苦难的宵小充满了愤怒与鄙视。可以说,司马迁以它独有的高贵流芳百世,那些宵小们便要陪着他遗臭万年。

  谁是最大的赢家?

  当司马迁仅携一部书稿转身拂袖隐没人海时,他已预测到这个结果,当然也肯定是他不屑一顾的结果,对侵上身心的凌辱都不屑计较。以其的高傲,怎么会将这些微誉收进眼底?他的心在百姓,在家国,在民族。人生是场戏,社会是个大舞台,司马迁不屑与那些只顾追逐功名贪图荣华好舔鱼腥小利的宵小们同台共演,他断然弃场,携着高傲离去,连一个鄙夷的眼神都不肯施舍。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司马迁这种高贵的鄙夷与怜惜对那些宵小们可谓挖骨剜心,而对于历史、家国、百姓却是无上的激励与感召。这就是智者的谋略,这也是高傲的力量。千年后,徐悲鸿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司马迁早将其演绎得惊天地泣鬼神。当世世代代后人争相顶礼膜拜恢宏巨卷《史记》时,谁能看懂一介书生司马迁孱弱残体里那份无法超越的高傲?

  有一种高傲是隐忍不发自行其路,有一种高傲是沉默不言无视俗尘坚持自我,这种高傲,非寻常人能懂,这种高傲是任何力量摧垮不了,任何肉体精神折磨也消融不掉。能凌驾这份高傲的只有民族大义,只有家国责任和历史使命!

  司马迁,陕西韩城人,一个地地道道的陕西子民,他为历史创造了不朽传奇《史记》,也用生命在历史长空中成功地演绎了一场完美不灭的“高傲”。并以“高傲”的恬淡姿态坐化成一座亘古的丰碑,司马迁的大气与无言的高傲,才是陕西人独有的标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这种登峰造极的高傲并非陕西人可人皆有之,高傲的程度也与一个人的资质有关。司马迁式的高傲演变到今天便近乎犟与倔,便是播洒在陕西人脾性中的耿直和宁折不屈的刚烈。

  “陕西愣娃”骨子里的自我与担当令人可气又可敬。不管男女都属顺毛驴,宁折不弯,吃软不吃硬,粗喉咙大嗓子,即使长相极为甜美秀雅的陕西女子,倔起来也令人挠头。犟汉子和倔女子的爱情也有其独特的表达方式:

  一个姐,愁眉苦脸地说丈夫整天在外应酬喝酒打牌,后半夜才回来,不担心他有什么不规矩行为,就怕对他身体不好,所以她一天到晚地骂,但根本没用。我就支一招,以柔克刚,下次半夜时,就打电话撒撒娇,说想你了,快回来嘛。她乐呵呵地说试试,结果翌日一大早电话过来:好容易憋出个娇滴滴的想你了,人家那边就哈哈大笑骂一句神经病,啪给挂了。我差点笑晕,一出门刚好碰上其丈夫,就调侃,陕西愣娃不解风情!结果人家又是哈哈大笑说:我老婆不想我还能想谁?还用她说?

  看着其自信满满的背影,我不由地又笑了,真是地地道道的热血又细腻,憨厚又内慧的陕西人啊!从来不会质疑真情,从来都认为仁义礼智信是人的本能,从来认为助人解难是天经地义无须言谢,从来坚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从来不肯为淫威低头却愿为正义真情而伏身,不是不懂计谋而是不屑玩伎俩……持着这磐石般的信念资本,走到哪都是铁骨铮铮的犟汉子和柔中带刚的倔女子,走到哪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炎黄子孙。

  这,又何尝不是种深层的高傲?

  当然还有很多人说陕西人执拗倔犟,不懂与时俱进,缺少顺势而为的变通能力。我倒认为陕西人坚持原则,大气,不好争夺不虚慕欺诈。任现世物欲横流,陕西人决不动摇灵魂里的那份独有的高贵,更不会泯灭那份忍辱负重低调迂回的智慧。陕西人也正是依凭这份近乎是迂腐的智慧守护着心中的那份高傲与尊贵。

  司马迁,是陕西人的骄傲,而司马迁式的傲骨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标签,司马迁式的高傲也应是每个生命都该拥有的智慧与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