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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书名: 我从沙漠来 作者:暮千雪 字数:217245

  我病得很严重么?

  必须做手术,做了手术,生命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手术有风险吗?

  当然有,有些人就没走下手术台。

  怎么办?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完,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

  早干什么去啦?

  是啊,早干什么去啦?早干什么去啦?

  恐惧,悔愧,不甘,拧成一股粗藤勒在颈间与心上,泪眼曚眬里望着模糊不清的身影,如若乞求神明般急切求告: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去,急急地追望,抬眼时,触到静垂的帘幕,原是一场噩梦。原来尚完好地安睡在温软的床榻上。不禁长吁一口气,有劫后余生的战栗。这个梦太逼真,令人恍惚间分不清虚实,即使彻底清醒了,心还困在那种被绝望催发出的紧迫里。

  拂晓的微曦穿透帏幔,室内物什被晕染上一层薄弱的凉白,睡意尽消,披上睡衾走至窗幔前,撩开尺余,伏在窗棂上,放极视线。整个城阙陷在黎明前的沉静中,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模糊剪影似起起伏伏的波浪,绵延着接近天际。枝叶稠密的香樟忠诚地挺拔在楼前,吸饱了露水的月季俏立枝头,邻家大爷种的丝瓜沿着墙根往上爬,藤萝蜿蜿绕绕涂绿了半壁红砖墙,一朵晚开的黄花挂在墙头最高处,娇嫩又骄傲。

  一切都如此美好,又是明媚的一天的开始。可是为什么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呢?梦里的那份紧张恐惧,不,确切说应该是紧迫,再次涌来。

  这种紧迫感从何而来呢?

  清楚地记得那场尴尬:部队例行体检,和邻人同往。医生问年龄,我脱口32岁。邻人纠正:我33,你比我大一岁啊。哦?对呀,32岁应该是上次体检时的年龄,平日很少讲到年龄,怎么给忘了呢。

  女人年龄是秘密,可在医生面前就没必要遮掩了吧。邻人揶揄,男医生体谅地呵呵一笑,我倏地红了脸,张口结舌。

  看着医生笔尖下迅速划出的“34”,心突然无法平静了,颊上再次灼烧起来,虽然从一个混混沌沌的女生长到一个混混沌沌的妇人出过不少的洋相,可这一次的洋相实实在在灼烫到了心魂。

  火辣辣的颊,羞耻的心:居然连年华流过都无知无觉!

  小时候总说等我长大如何如何。现在已然长大,而小心翼翼盼望长大的自己就是这样的么?生命就是这个样子么?当这些问题袭来时,只觉无力、沮丧不堪。

  之前总觉生命悠长可缓缓行矣,在那一天,闲庭信步的从容倏然遁形了,继而陷入空前的慌乱,几次抓着女儿问:如果有一天有人问你,你的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怎么回答?女儿歪着小脑袋做回忆状:“我妈妈做饭好好吃,穿衣服好漂亮,嗯……”看着6岁的小人儿搜索得吃力的样子,再次愧从心起。作为一个女子,留给女儿的记忆竟是如此稀薄,稀薄到支撑不起一个母亲的形象。

  必须改变,而且时不我待,必须即刻开始。弗洛伊德说梦是人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反射,古人也常说梦由心生,推算起来,应该从那时开始陷入了莫名的紧迫与惶恐。也开始频频做关于紧迫的梦,最多出现的场景是学校、考场上,老师催着交卷,正高兴地要交时,一瞅,居然还有几道题是空白,顿时魂飞魄散欲哭无泪,自责自己粗心遗漏了题目;要么边做题边看腕表,眼看时间将到,题还没做完,寻找哪道题最好做分最高,又急又怕……

  很多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醒来的心总是一阵惆怅与焦虑:人生有这么多考题,究竟遗漏了哪一道?哪一道才是最重要的?怎样才能抓住重点题目考到力所能及的最高分?

  其实,这所有的问题都是一个指向:怎样让自己的生命呈现最美最有价值的一面?或怎样才能少留几处遗憾,怎样才能让生命的答卷没有那么多空白?当然,这完全跟虚荣心与名利没有关系,我认为的是,一个生命就应该一朵花,自开自落的同时更要尽力留一丝的馨香予世界,这是对生命与尘世的一种尊重,也是一种必须的责任与答谢。

  怎样做才能做到呢?怎样才能做到呢?在岁月面前乱了阵脚的我觉得做这样的思考都是种奢侈。可以说,自从紧迫感涌来那一刻,便像个从昏睡中蓦然醒转的拾荒者,站在光阴的旷野里,前不见店后不见村,行囊空空而天色已暮。

  慌乱中,一个意念凌空而来:不要再浪费任何一分一秒,不知能走多远,也不知前路的风景如何,更不用去管结局在何处,只有沿着脚下的路往前走,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而在没思考出更合适的途径之时,我所能做的便是不停地阅读,写些凌乱的、琐碎的文字,这种态度算不算是给生命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