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tting

59

书名: 我的两个父亲 作者:次仁顿珠 字数:130310

  人们围着一个不僧不俗,不黄不红的人请他算卦。萨培父亲立刻想起“厚嘴”萨智的同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被他侮辱的一幕,走过去一看,果然是“厚嘴”萨智。他盘腿坐在一块海绵垫子上,双手不停地拨弄一串颗粒粗大的褐色佛珠,紧闭双目,念念有词,然后睁开眼睛给一个中年妇女讲述怎样才能找到她失踪的女儿。

  萨培父亲正在思考怎样把“厚嘴”萨智戏弄一番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他以前的同学久美多吉即现在的久美嘉措。他们俩大约一年左右没有见面,现在突然一见,彼此心里有些热乎乎的,从人群中退到一边寒暄几句,然后来到我们家里。那一天家里只有萨培父亲一个人,他一边给久美嘉措烧奶茶,一边问他是否注意到刚才那个算卦的人。

  “他不就是当年被你和当增吓跑的那个‘厚嘴’萨智吗?”

  “没有错。”

  “他有时候也在拉卜楞寺周围给人算卦,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骗取群众钱财。三宝明鉴,现在这样的人可不少啊。”

  萨培父亲给客人倒碗奶茶,讲述了前些日子自己被‘厚嘴’萨智“招魂”的故事。

  久美嘉措像个孩童似的笑得前俯后仰,还开玩笑说这是报应。他现在是整个拉卜楞寺屈指可数的佛学学者,萨培父亲非常敬佩他,不在他面前抽烟喝酒。萨培的父亲更是对久美嘉措敬重有加,这不仅是因为他是一位高僧大德,更是因为他的伯伯将萨培祖父的骨灰带回故里。据说当年久美嘉措的伯伯和萨培的祖父在同一个劳改农场服刑,因为是同乡,自然成为患难之交。萨培的祖父临终前请求久美多吉的伯伯为他默诵一遍《解脱经》,久美多吉的伯伯情绪激动,不顾身边的管教干部,为逝者大声念诵经文,为此给他加刑十年。其实十年也好,百年也罢,他根本就没有指望从这里活着出去。没想到有一天无缘无故地把他给释放了,就像二十年前无缘无故地把他投进监狱一样。他没有立刻回家,首先找了一大堆柴火,然后将萨培的祖父的遗骸从地下挖出来一边诵经一边火化,之后又对骨灰进行净骨仪式后带回草原,交给萨培的父亲。记得萨培的父亲驮来几袋红土,又从别人家里借来无量光佛铜质模型,将父亲的骨灰和在红土里,造了十万尊佛像,后面又在拉卜楞寺开放后到那里去给僧众供饭和布施。

  萨培父亲到外面去,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抽完了一支烟,回到久美嘉措身边,他有许多问题要向久美嘉措讨教,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每次见面,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分别后又发现许多关键的问题没有讨论。萨培父亲想起前些日子一位知名科学家和一位高僧探讨关于是否存在灵魂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些问题非常深奥,他想今天必须跟久美嘉措讨教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久美嘉措问起当增父亲最近的情况。

  萨培父亲简要地介绍了当增父亲的情况后,他也问起他们的同学桑华即现在的桑华嘉措的情况。

  “桑华嘉措师兄近来身体欠佳,就在县医院住院,我今天也是来看望他的。”

  “他得了什么病?“

  “糖尿病。”

  “哎哟,这个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也绝对不是个小看的病。”

  “难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小看的病?“

  “好像真的没有。”

  “你这人平时不爱说话,偶尔说几句就非常幽默。”

  于是他彳门谈论生老病死、因果扌艮应、生命轮回等话题。

  久美嘉措认为没有显宗先行的密宗不但成不了佛,而且是比较危险的。

  萨培父亲说如今迫在眉睫的问题不是怎样才能成佛,而是怎样才能不成魔。

  久美嘉措只是温和地笑一笑。

  萨培父亲知道自己有一定的佛学知识,但是在久美嘉措面前谈论佛学真可谓班门弄斧,就像,尿袋,贡布在自己面前谈论教育学一样。

  久美嘉措说:“我们先不说显宗密宗,也不说成佛成魔,要做到自净其意就够了。”

  萨培父亲说:“可问题是人们很难做到自净其意。”

  “如果很容易做到自净其意的话,岂不都成佛了吗?”“也是。”萨培父亲又出去抽了一支烟后回到屋里说:“今天妻子不在家,我只会煮肉,我们吃肉呢?还是下饭馆?“

  “还是下饭馆吧。”

  “也好,顺便我也去看望一下桑华嘉措。”

  久美嘉措站起来,走到萨培父亲的书柜前说:“上次你给我推荐的《动物农场》不错,还有没有类似的小说?”

  “正好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也有藏译版,就在你跟前,拿去看看吧。”

  “奥修的书有没有藏译版?“

  “好像没有,至少我没有见过。你看汉译版不会有困难吧?”“我想让桑华嘉措看一看。”

  萨培父亲最后说:“如果说地球上的整个人类是另外一个高度发达的人类或者说物种的游戏。你怎么看?”

  久美嘉措还是温和地笑一笑,没有作任何回答。

  今天,萨培父亲的班里又有两名学生要求转校至普通中学,也就是汉语中学,而其中一名正是贡布的女儿。为此萨培父亲去找贡布。

  “唉——谁都知道你教书教得好,又关心学生,我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要知道民族感情不能当饭吃,孩子们毕业后不但要自己吃饭,还要养家糊口,可是藏文没有用武之地呀。我知道你有学问,可是社会实践你可不如我。”

  “那么干脆把民族学撤了不是更好吗?“萨培父亲说道。

  贡布知道萨培父亲在说气话,他说:“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有别的事情正想找你,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呀。”

  萨培父亲不等贡布把话说完,抢先说出了憋在心里已久的意见:“你知道吗?在普通中学,谁的家长给班主任塞的钱多,就让谁坐在前三排,老师只对前三排的学生提问题,认真批改作业。其他学生只是可以进教室听课,老师根本不在乎你的学习怎么样。”

  “这种情况我也听说了,可是你忘了我是教育局长,我不但用不着巴结那些老师,反而那些老师们要巴结我。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这次你……”

  “这不是谁巴结谁的问题,也不是能不能养家糊口的问题,而是人性、道德……”

  “我们不谈这个好吗?你到底帮不帮我?”

  “什么事?“

  “下一届我很有希望被提拔,麻烦的是我没血力(汉语:学历),所以要拿个汉数(汉语:函授)文凭。”

  “我懂了,就是我当你的替考生是吧?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做。”

  “你知道就好。”

  “唉——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愿意干这种事情,可是咱俩总算是老同学,我也欠了你不少情。唉——再说即使我不干,你也一定会找别人干的是吧?“

  “那当然。”

  “那好吧。”

  “据说寒暑假期间要去省城听几天课,然后参加考试。到时候我给你派车,住好一点的宾馆,吃好一点的饭菜,别忘了要发票,如果需要拿现金,到我们财务室去提。”

  “你女儿转校的事情再考虑考虑吧。”

  “你入党的事情也再考虑考虑吧,如果你入了党,甚至有希望直接提任为校长。”

  萨培父亲去省城的时候,他们的校长让他带去一篇论文和三百块钱,说一定要亲自交给某杂志的负责人。这篇论文是不久前萨培父亲为校长评职称而写的。校长说交上叫作“半面非”的三百块钱就可以刊登。

  萨培父亲不知道“半面非“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知道是哪种语言。他给报刊投稿不但不要交什么“半面非”,反而给他付点稿费,所以追问校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校长比他的前任正直憨厚,可是汉文比他的前任还要糟糕,越说越糊涂,最后无奈地说:“反正要交给一个叫马主任的人就行了。”

  “那个叫马主任的人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是龙知老师给我这个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的,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论文和三百块钱一起带过来就可以了。”

  萨培父亲找到马主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就是他的大学同学马洛加,而那个叫“半面非”的东西实际上叫“版面费”。

  马洛加把钱和论文分别装进口袋和抽屉里说:“那么你们要不要‘优秀论文证书’?“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你还不知道?如果这篇论文有了优秀论文证书,评职称的时候又能加几分,难道你们不是为了评职称吗?”

  萨培父亲看着马洛加陷入沉思之中。

  马洛加说:“这可是好东西,到底要不要?”

  萨培父亲说:“噢,那就要吧。”

  “再交三百块。”马洛加说,那样子好像有物价局明文规定似的。

  萨培父亲掏出三百块钱。

  马洛加把钱装进口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奖状和刚才那篇论文,看着论文在空白奖状上填写了作者姓名和论文题目,盖了公章。

  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小时,萨培父亲出来后眼前总是浮现《死魂灵》中的很多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