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声
书名:
我从沙漠来 作者:暮千雪
字数:217245
正打着文字,电话骤响,传来陌生的男声:快,小区门口取快递!
弹身而起,趿着拖鞋跑出门,跑下楼。在初秋上午明媚的阳光里,在香樟浓荫里,在扎堆消闲的大爷大婶大妈大姐们诧异的聚焦里,一个趿着拖鞋的成年女子发丝飞舞地一路狂奔……
从那些骤然一跳的眼敛里,可以想象到有无数猜测跳出他们的大脑:这个平日看似温婉优雅的女子会遭遇到什么竟如此失仪,只是从其不知收敛的欢喜里判断出应该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女子收到礼物了!也只有在收到友人礼物时,她才会如此失态,她不在乎失态,她只怕耽误一秒,便是对那颗飞越千山万水而来的心的怠慢。
捧着细密包裹起来的纸盒,脸上笑意更浓,边走边端详,眼前幻化出那个未曾谋面的文友满头大汗地行走在陌生云端下的模样。她羸弱的身体肯定背着大大的旅行包,旅行包在她的怀里不时地开合,开开合合间便住进一件件精致巧妙的物件。她遇到这些物件时眸里会迸出怎样欢喜的光芒?那光芒里闪现的又是谁的身影?那一瞬,她的心肯定如盛开的花朵,盛满了爱与慈的柔软。
旅行包里装的物件可以数得清,她心里的那份爱又怎么清点得清?她在独自千山万水的行走时还一路携着那么多人在心里,这份礼物是何其的重!我又怎能不庄严地领受?
小心翼翼地撕着粘得滴水不漏的透明胶带,就像品味着世上最芳香的花朵,这样的花朵在生命里已不止一朵,每每嗅之便不觉沉醉,心生浓浓的幸福与惭愧:其实很贪心于寻觅收集这种花朵,甚至成为一种嗜好。
细细想来,同每个人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收到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礼物,也会送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礼物,在送出与接受的礼物里,有很多已随成长辗转而去不知所踪,只有几件却盘踞在记忆里任时光荏苒从不曾模糊。比如上学时的一个生日晚会,从几十元到百元的礼物,琳琅满目得可以开个精品店,而女子自始至终将一个三元钱的地摊上买来的项链戴在脖子上。装满粉色液体的玻璃瓶坠一直晃动在胸前,而且女子在整个Party中不时地将其握在手心,把玩不够的样子,终于让送这个礼物的人放下了窘迫和忐忑。女子知道这低廉的香水坠链,是这个人一天的伙食费。他是个乐观的男生,他总是以忙为借口匆匆买一个馒头就着一包榨菜为三餐,但他总是乐呵呵的,或许是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窘迫,或许是自尊心令他不愿坦然说出自己的贫穷。而他的节俭让周遭人误会成抠门,他的乐观令人错觉他是个极具承受力的人,所以他常常遭遇讥讽与任性女生的奚落。女子是从他的同乡议论中得知真实景况的,所以她懂得这三元钱的庞大与分量。
毕业后,同学们四下散开,路途遥迢。最初的一两年,一到节日或生日,还能勉强接到三三两两的礼物。女子也经常捧着精心挑选,一笔一画写下虔诚祝福的贺卡或礼物去邮局,谦恭地交给邮递员。
后来,大家似乎不约而同的厌倦了,也或许小小的玩偶、贺卡已经刺激不起逐渐成熟起来的笑点、幸福点。女子也在逐渐稀少、最后绝迹了的礼卡中断了跑邮局的习惯。
手机风暴袭卷而来后,短信祝贺成了一种便捷高效的祝福途径。起始,一到节日生日,瞅着一行行深情隽永的祝福,唯美的祝福图案,女子满心欢喜,并谨慎地逐一回复,唯恐漏掉谁。那些祝福一直舍不得删,有空时就翻开看看,体尝着情谊的温馨。后来屡屡出现署错名的祝福短信,抑或重复的,女子恍然,这是种更高效便捷的复制、群发功能,是花一毛钱的通信资费便可购买到的“情谊与温馨”。
在失落中,女子终于明白,那种古典的、用心的祝福和惦记方式在时代变迁中成了过往,可是,像与谁赌气一样,女子还是坚持不启用群发,坚持亲自写每条祝福。但现实很令人沮丧,那些下载的、复制的祝福远比她亲手写的华丽精致,女子最终也放弃了笨拙的坚持,学会了复制转发。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每个节日之后,女子会很快将机子里的短信通通删除。在清理着手机里的祝福的同时,女子有一种深深的惆怅,她知道,自己的祝福也在不同的角落里被利索地删除,而轻捷的删除键删除的又何止是一条条短信?
在信仰人脉功效的时代,太多人忙着与各色人等产生交集,太多人每天通过手机在迎来送往。删除一批旧短信,就像撤掉一桌旧的筵席,等着迎接下一场筵席。而新的筵席究竟会有谁入坐?谁会被视为座上宾,谁又会被一笑忽略掉?删除键频繁的摁下中,所谓的人情被一次次削薄,所谓的朋友被一次次更新出记忆,消散在人海……
于是,女子突然很怀念那种亲手挑选贺卡、亲笔写祝福、一趟趟跑向邮局、一次次从传达室接过一份份祝福的日子。明知那种日子一去不返,可是女子却固执地盼望一份惊喜,盼望那种小小的但是充满真诚,带着友人气息的礼物。
而今天,女子居然美梦成真了。梁实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若来,不管刮风下雨,我定会去接你!女子深深地知道,路途遥遥,不是每个友人都会走至眼前,而这穿山越岭来到面前的礼物便是友人一颗跋山涉水而来的心,所以不管刮风下雨,她一定奔跑着前来迎接。
站在树荫下,擎着来自云南那方天空下的一双东巴彩绘风铃,想象着丫头拖着孱弱的身子和大大的旅行包在那些琳琅满目的饰品里精心挑选的模样,喜悦自颊上晕开。迎着太阳,轻抖手腕,彩珠叩击在铜铃上发出清脆的音响,一声声直浸心间……